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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二月,风沙大作,苏落坐在轿子里,随着外面轿夫的东倒西歪而东撞西撞,她感觉心跑到肺的位置,肺跑到肝的位置,肝跑到胆的位置,胆跑到盲肠的位置,盲肠快要冲出魄门了,最后不得不弃轿上马。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但人不能在飞沙走石的天气往高处走,这是常识,苏落不乏聪明独独缺少常识,她能徒手抓住两个悍匪却不懂煮熟一个鸡子需要的时间,是以她刚上马就被掀翻在地,偏巧又是个斜坡,她骨碌碌像颗豆粒,幸好被一棵大树拦住,两下里拥抱,她伤心自己的初吻就献给了这棵不知名的大树,嘴唇有些痛,蹭破了点皮,刚想骂什么鬼天气,抬头看看天没敢骂出口,并在心里向老天郑重道歉,隔墙都有耳,她和老天之间只隔着摸不着看不到没有颜色没味道的空气。
身为谍人,苏落在墨宗长到十七岁,此次下山前往凉州执行一个任务,任务完成师父就会告诉她纠结多年的秘密——为何墨宗的人无论男弟子还是女弟子,无一例外的都随师父姓墨,唯独她姓苏,这就好比一棵萝卜长在白菜地里,有点格格不入。
墨宗是师父墨子虚在西域日升山创立的一个帮派,最初的宗旨是靠出卖获取的信息谋利,也就是间谍活动,最近两年天下升平,于是墨师父就像卖棺材的盼着人死的心态,阴鸷的盼着烽烟再起,墨宗就有了用武之地,天不遂人愿吗?非也,是天不遂他愿,偃旗息鼓、马放南山、客人伶仃,墨宗后来沦为替贵妇抓小三替小三扳倒正室,这些鸡毛蒜皮之事的地步,不过墨师父的雄心并未大受打击,反倒觉得这是个发达的机会,遂把墨宗的宗旨加以修改,除了代孕,什么都做。
苏落很不屑于做个谍人,无论少林武当崆峒,那都是正经门派,而墨宗应该叫杂宗,行事毫无原则,一心只为钱财。
牢骚照常发,活还得干,她稍微懈怠,墨师父就会扯扯她的衣服问:“这些东西哪里来的?天上掉的吗?”然后又把她手里的馒头塞进她嘴里,意思就是,这些吃食又是哪里来的呢?天上掉馅饼只是一个传说。
墨师父苦心经营墨宗,养活一大批他收养的孤儿,这都需要钱财,并且他有自己的宗派训诫,一不杀——不杀生,自保除外。二不淫——不能与雇主发生任何感情内、肢体上的接触。三不私——不私自收受雇主的钱财,上缴宗里可以忽略不计。四不妒——同门之间要和睦,良性竞争。五不逆——必须尊敬师父,对师父唯命是从。六不输——无论什么任务必须要完成。七不露——那就是轻易不能泄露自己墨宗谍人的身份。
苏落一直是个跑龙套的,主要是配合师兄师姐们,她久居山上,每天把日头从初升看到落下,非常无聊,无聊到最后就开始看书,师兄师姐们的手抄本非常多,皆是艳情小说,后来被师父发现,全部填入炉灶做了顿晚餐,并在晚餐时严厉声名,此后谁再敢看这种靡靡之物就逐出师门。
书是都烧了但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师兄师姐们没有了这种精神寄托,心灵无以为靠索性来真的,经常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在苏落感觉简直就是**,都是兄弟姐妹怎么能恋爱呢?
后来,最疼爱她的大师兄墨飞白告诉她,大家都没有血缘关系,可以相爱并结为夫妻,前提是得背着师父,不知为何,师父很不喜欢男欢女爱这种事天龙里的剑客最新章节。
于是苏落瞪着大眼问墨飞白:“这样说,我和你也可以成为夫妻了?”
墨飞白顿时无语,脸如三月的日升山,桃花朵朵。
那时候苏落十岁,墨飞白十七岁。
现在苏落也到了墨飞白的年龄,师父把墨宗从西域的日升山搬到大明国的祁连山,不知是想捞一笔就走,还是准备在此扎根,这都不归苏落管,作为谍人,言听计从便可。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执行任务,凉州名门谷梁世家的三爷——谷梁鸿的独子谷梁卓文久病不愈,其母郑氏花重金为儿子冲喜,此事辗转到了墨宗,苏落的师父墨子虚遂派她前往,虽然和郑氏说好,此次冲喜只是一种仪式,也就是谷梁卓文病好苏落便完成任务,可以离开谷梁家,从此再无瓜葛,但郑氏亦有条件,那就是去冲喜的女子必须比谷梁卓文年长几岁,容貌秀丽,朝气蓬勃,阳气足才能冲散谷梁卓文的晦气。
墨子虚选来选去,选中了苏落,郑氏规定的几条唯有她符合,于是她终于可以下山,终于可以当主角不再跑龙套。
她在前面的小镇雇了一顶轿子,一怕孤寂二怕遇见意想不到之事,如今轿子不能坐马不能骑,蹒跚而行继续摔倒,她全身没有不痛的地方,风大得连转头都成了一个难度系数极高的技术活,而那些轿夫拼死不舍轿子,那是他们的私有财产,对她这个随时可以付费给饭铺茶寮酒肆的共有财产却置之不理,试想若在墨宗,她一懒惰不想洗碗洗衣服的时候就会对着大师兄念叨:“若我有一百两银子,我就买个丫鬟伺候,先给我洗碗,再帮我洗衣服。”
她叨咕完,保证大师兄墨飞白就会立即推开她,然后替她洗碗洗衣服。
但她对大师姐不敢,大师姐墨绯烟是墨宗的宗花,在苏落感觉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然而大师兄却偷偷嘀咕:“她是画得美。”
是的,从苏落懂事起,从未见过墨绯烟素颜,她脸上白的是香粉红的是胭脂黑的是眼线绿的是眼影紫的是唇脂,苏落有个想法,哪天把墨绯烟的脸按在洗衣板上搓一搓,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子,终究还是因为惧怕大师姐的功夫,此心愿唯有作罢,而她,是墨宗唯一一个不会功夫的弟子。
既然不会功夫,行事更加小心,她紧紧攥着马缰绳,除非风能把马刮走,否则自己就是安全的,按路线过了这个甸子就应该到了凉州,可是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隐隐不安,这样的空旷之地,一旦出现匪人或是猛兽,自己如何招架?这些轿夫更是凡夫俗子,连她还不如。
乌鸦嘴显灵,突然马蹄声紧促,沙尘中浮游而来一队人马,海市蜃楼?只等到了他们面前,把她和这些雇来的轿夫团团围住,她才发觉不是什么海市蜃楼,看对方个个面目狰狞,有说人不可貌相,有说相由心生,苏落不知听谁的对,却也知道这些人绝非善类。
果不其然,对方手起刀落,片刻间那几个轿夫投胎去了,那顶小轿如飘蓬一般骨碌碌被风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