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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会改变我们,它只是让我们逐步现形。——Max Fr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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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柳生在上同一所补习班,这是我很早就知道的事。三宅曾经也和他们上同一所补习班……不过那只是曾经而已。
三宅死后,和她形影不离的秋山成了孤身一人。我好几次在地铁站台旁看到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等车,她的身旁是空的,但如果换到是几个月前,在那里站着的人一定会是三宅吧。
很多人在等车的时候会低头找点事情做,比如听音乐,比如玩手机,比如看漫画。但秋山什么也不做,她总是盯着某处发呆,发呆,一直发呆。
我没有理由站到她的身旁去,因为我既不是三宅也不是她的任何一个朋友。我只是远远站在人群后面看着她,看着她常常因为发呆而错过一班就停在眼前的电车。
上车的人,下车的人,明明人们就在身旁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她却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直到有人一把推开她喊了句“碍事,别挡路!”,她才能慢慢回过神来,接着眼睁睁地看着电车再度从眼前开走。
我想,即使我走上前去站到她身旁,她也不会意识到我的存在。
学校附近有两个车站,一个是地铁,一个是陆上电车。三宅还在世的时候,秋山一直和她坐陆上电车,但三宅一死,不知道为什么秋山就开始改坐地铁,再也不去坐陆上电车了。
听说三宅是在地铁里卧轨而死的。
我不知道这和秋山改坐地铁有什么联系,但我猜秋山之所以总是站在那里发呆,是因为她在试图找寻一些东西。
秋山想从这里找出什么呢?三宅的死因?三宅卧轨的动机?还是三宅不知飘荡在哪的灵魂?
这听起来好像很荒唐,因为三宅并不是死在日本的地铁里,而是死在遥远的美国,即使她努力去找也不会找到什么。但只要站在这里,她就能够看见三宅死前所能看到的最后一幕——阴暗沉闷的地下,低矮的天井,垂着头只顾消遣时间的人们,呼啸着即将驶进车站的电车,绝望而潮湿的冷风扑面吹来——
于是她再也没法跨步向前了。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天气甚至说得上是阳光明媚。我在放学后走进地下铁,然后又在那里见到了独自站在前方的秋山佳音。
同外面心旷神怡的气候不同,地下铁里一整年如一日见不到光,永远让人觉得寒冷压抑。
秋山又在发呆,她出神的背影总和这个忙碌的地铁显得有哪里格格不入。放学后的人潮逐渐涌进了地铁,人们开始自觉地排成几列等候电车进站。秋山一直是站在队伍最前端的那个人,但她仅仅是站在那里而已,并不是为了排队等上车。所以当她身后的队伍越来越长时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自以为遵守规则老老实实排队的人们只是排在了一个根本不坐车的人身后,而秋山不说,也没有人会意识到他们其实是排错了地方。
人们总是会被表象欺骗,或者说人们根本没打算要用心观察些什么,因为人们都习惯了盲从。
地铁里的人越来越多,车站开始广播下一列电车即将驶入站台的消息。轰隆隆的声响从那个幽长深远的漆黑隧道中一点点接近,排成一长列的队伍渐渐缩紧,人们略微挪动着步子向前。
车头的灯光出现的一刹那,在长长的队伍后端突然有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冲了出来,他穿过人群迅速跑到前方,在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发出惊叫的时候,就纵身跃入了铁轨。
事情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还有很多人没发现他的这一举动。直到驶入站台的电车猛地踩下紧急刹车,巨大刺耳的刹车声回荡在整个地铁站中,人们才发现车头的窗户已被溅成一片鲜红。
寂静,无声的寂静。
没有人尖叫,没有人哭泣,没有人大喊,只是出奇地静。
电车停在了那里,列车员踉踉跄跄地从里面跑出来查看情况。人群这才微微有了些骚动,一些人跑到前面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本站在后方的我也被推向了前。
秋山依然站在她一直站着的地方,我被推到了她旁边,发现她距离发生事故的地方不过只有十米不到的距离。
秋山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几乎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几个眼疾手快的同校学生拿出了手机,对着车头底下隐约能看出的手脚断肢一阵狂拍。
没有人上前阻止他们,人们只是又一次追随了盲从的本性,开始像他们一样拿出手机照下卧轨的现场。
“新鲜的尸体!”“我就在现场哦!”“够刺激吧!”“亲眼见到死人啦!”
——他们一定是在各自的推特上一边散布着血淋淋的照片,一边写着这种炫耀的内容吧。
我不禁开始回想起那个此刻在电车下四分五裂只剩残肢的男人。
他一直呆在队伍的后端,在一大群人中并不起眼。穿着黑色的风衣,拎着黑色的公文包,说不出任何长相特点的脸,只不过是时下随处可见的普通上班族打扮罢了。
在那截断了的手臂上,我仍然可以看见黑色的风衣袖管和手腕处戴着的银色手表。
在这个手机涵盖了一切功能的时代,年轻人已经几乎没有戴手表的了。如今还会戴手表的除了喜欢时尚的女性之外,就只有非常重视时间细节的上班族而已。
“非常抱歉地通知各位乘客,由于刚才发生的人身事故,电车暂时无法运行,请利用其他线路或转乘巴士……”
地铁里响起了广播通知。
大部分的人离开了,赶时间的匆匆离去,不赶时间的神色不悦,但大家还是相当平静地走向了另一端的站台,仿佛他们刚才遇到的只不过是一起小小的碰擦事故,而不是有一个人尸首分家地死在了他们眼前。
留下的人依然在拍照。
只有我和秋山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秋山的视线像钉子一样牢牢地固定在车底那滩殷红的鲜血中。
血并没有喷到站台上来,只是慢慢地染红了大半个轨道,低头一看,我们的脚下似乎也在逐渐变红。
“你不拍照吗?”
我对着完全没有在看这里的秋山说道。
秋山莫名地抖了一下,随后她转过来,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一样说道:“手机坏了。”
一点儿都没有技术含量的谎话。
“……没坏的话你就会拍喽?”
她抿住嘴唇不回答。我掏出了手机,对准车头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