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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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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穆朴和清然的年纪都不小了,两家父母都急着婚嫁之事,故日子订得甚近,小定于二月初六,大定于二十二,因二者的聘礼嫁妆并大小定礼等物早已齐备,倒也不显仓促。

黛玉暗暗忖度,觉得以东平王爷夫妇和刘家夫妇二人的性子,只怕穆朴和清然成婚的日子订得不会太晚,必在今年无疑,自己和清然姊妹一场,于她添妆之前理应尽心,想到清然素喜奇巧朴拙之物,遂命丫鬟取来自己房中的账册,从中挑拣。

她是未嫁之女,给闺阁密友预备添妆之礼,都是在添妆之前私下送去。

她想到姊妹中大多数手里都不宽裕,除从母亲手里得些贴补外,余者四季衣裳首饰都是公中按四季所作,平时只能领取几两银子的月钱,毕竟就算是亲生母亲,能贴补的也十分有限,鲜少动辄百两以上,比不得自己有父母娇养溺爱,还未出生就有父亲准备的许多田庄商铺进益归自己处置,因而自己所赠不能太过出格,便只挑了看似寻常实则奇巧之物。

堪堪挑完,黛玉忽然想起迎春的好日子亦定在今年,且在清然之前,乃因迎春诸礼已然行毕,正请了阳春三月之时,忙又给迎春选了一份,只一副玉棋,别无他物,然棋坛与棋子同色同质,黑的是蓝田墨玉,白的是和田白玉,皆是上品,极是温润晶莹,又有一副棋盘,虽非玉质,却也是黛玉所喜的黄花梨木所制,十分精巧。

元春出阁时她并未过去,可私下也送了一张出自当世名家之手的琴。

荣国府行事浪荡,偏这几个姊妹都是极好的,名字皆有春字倒也罢了,爱好却也十分相似,竟恰恰符合琴棋书画,每人独精一样,从贴身丫鬟的名字上可见一斑。

黛玉固然和迎春最好,可是几番相处下来,探春之敏和惜春之冷亦是她所喜,思及二妹父亲兄弟都不如何长进,探春有生母亲弟之鄙贱,惜春有生父长兄之祸乱,心里难免多了几分怜惜,每请迎春,必有探春和惜春。

琴棋书画已送出其二,此后更不必小气,到时候送探春一副颜真卿的真迹,送惜春一幅她最喜欢的古时名家画作,亦是自己之心。

她虽远着外祖母家,也不登门,可那是因为避见宝玉,再如何宽厚的人,都不能忘却昔日无视父母之事,若是宝玉不在贾母跟前厮混,她随贾敏走动一二也不妨事,她毕竟是荣国府嫡亲的外孙女呢。所以说,对于荣国府心里终究有骨肉之情,那里是贾敏的生养之地,母女二人当真和贾家疏远之极,反倒是无情之人了。

黛玉年纪愈长,经事愈多,心胸越发豁达了。

挑选添妆之物时,黛玉发现账面上有一对桃花冻浮雕玉兰花的花插,命人去耳房找出来看了看,但见那花插式样小巧玲珑,色泽晶莹粉润,极是可爱,不觉想到元馨公主素喜冻石,偶然谈及长庆帝赐给她的桃花冻小香炉被自己失手打碎了,十分痛心,她命雪雁将之取出,道:“明日我进宫,提醒我带去送给元馨公主。”

她与元馨公主的情分越发好了,元馨公主年纪虽较她为小,可平素言谈投机,竟不逊于自己和清然妙玉等人,故她看到花插,先想到了元馨公主。

雪雁闻听此言,忙笑道:“既要送给公主殿下,须得找上好的盒子装上才是。我记得姑娘房中有一个乌木匣子,上面镂刻着百花争艳的花样,再精巧不过了,再于里面垫以大红色的刻丝,放上花插必定好看得很。”

黛玉不以为然地道:“何必如此?我送的是花插,又不是盒子,难不成竟要弄一个买椟还珠的椟不成?太也无趣了,也叫人笑话。”

雪雁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般好看的花插,总要配个好看的盒子来装,才显得体面。”

黛玉莞尔一笑,说道:“纵然如此,也不必刻意地用乌木匣子和大红刻丝。我瞧着原先放置花插的掐丝锦盒就已极好,里头也是垫以上好丝绢,不必再另外费心。寻常人欲穿刻丝而不得,你却用来铺衬一件死物,竟是太作践东西了。”

话音掷地有声,甫一落下,便听曾净抚掌笑赞道:“妹妹此言甚是,咱们家虽不缺这些东西,但也不能挥霍无度。”

黛玉抬头一看,见曾净带着两个丫头款款走进院中,身后还有一个丫头端着紫藤食盒,她今日于大红袄外罩了一件桃红刻丝百子的对襟褂子,底衬松花弹墨棉绫百褶裙,越发显得身姿袅娜,风致嫣然,不由得迎上去笑道:“嫂嫂来了,快进来瞧瞧我给清然姐姐挑的东西。”

曾净进屋看了一回,又看了给迎春的玉棋,点头道:“都极合适,我瞧着好。”

黛玉听了,嘴角立刻掠过一丝笑意。

曾净微微一笑,命丫头将食盒打开,将其中之物送上来,却是两样细点,一色定窑白瓷小碟,摆在案上。

黛玉一看,道:“这是翠云轩的点心,嫂嫂何时打发人去买的?”

曾净笑道:“哪里是我打发人去买的?是你哥哥今儿出门会友,买了打发小厮送回来,我已孝敬了母亲一份,这是给妹妹的,妹妹且尝尝。”

黛玉听了这话,促狭一笑,道:“原来是哥哥买的。翠云轩的点心向来难得,何况是大师傅亲手做的,四样点心每样一日不过卖一百份罢了,哥哥给嫂嫂买的,嫂嫂只管自己吃便是,何必再分给妈妈和我?”再说,林睿也不会不给妈妈和自己买点心。

一语未了,果然有贾敏打发丫鬟送林睿买的点心过来。

原来那翠云轩大师傅做的点心十分出奇,黛玉极爱吃,偏生那点心每样每日只卖一百份,每家每人只许买一份,还不许买两样,就算大户人家想多打发几家下人去买也不行,即便翠云轩规矩如此苛刻,每日仍然供不应求。林睿自己只能买一份罢了,这几份点心都是他拉着几位友人一起去买,然后从他们手里买来,送至家中。

林睿极似林如海,人在外面,心里却记得曾净,故买了点心送她,讨其欢心,不过,他又十分敬重母亲,溺爱妹妹,自然也不会忘了贾敏和黛玉,兼之他常常听友人抱怨各家的婆媳嫌隙,哪里忍心让贾敏对曾净不满?所以先打发小厮送到贾敏房中两份,一份是贾敏的,一份是黛玉的,给曾净的一份则是另外打发小厮送去,表明心意。

虽然如此,曾净依旧将自己所得的分了三分,送给贾敏和黛玉,每一份都不多。

贾敏得到孝敬时,还未把林睿送的点心给黛玉送去,心里自然更喜欢了曾净几分,东西事小,她看重的是心意,尤其是自己媳妇的这份心意。

曾净拧了拧她的腮,道:“哪怕是金银做的点心,我也不能独享。”

姑嫂两个笑闹了一回,方净手吃点心,黛玉命丫鬟贾敏送来的点心也摆了上来,吃完漱口净手,下剩的一点子散给丫鬟,姑嫂对坐,看到曾净突然叹了一口气,脸上似有几分忧色,黛玉好奇问道:“嫂嫂可有什么事儿?且说与我听听,说不定能替嫂嫂解忧呢。”

曾净叹道:“这事儿也只能说与妹妹听。”

黛玉越发好奇了。

曾净瞅了房中丫鬟一眼,黛玉会意,命她们都在外面听唤,曾净方压低声音道:“妹妹知道卫家的兰哥儿是我表兄弟,我十分留意卫家和史家的消息,倒不是监视,只是想着我这兄弟命苦,少不得留心些,免得叫人作践了去。”

黛玉点头道:“理应如此,嫂嫂此举并无不妥,难不成是他们两家哪一家不妥当?”

曾净脸上的担忧之色越发浓郁,叹道:“倒也没有,只是听说史大姑娘去了荣国府,你说这已是定亲的女孩子了,不在家专心绣嫁妆,跑去荣国府作甚?我不是说定亲的女孩子不能去亲戚家走动,只是你也知道荣国府别的不怕,唯独怕那一个宝二爷在内里厮混,她又不是当日即回,而是住几日,倒连累了清白体面,到那时,谁家能得好呢?”

黛玉蹙了蹙眉,道:“不是说保龄侯夫人早就吩咐史大妹妹在家绣嫁妆了?原也说明了其中的要紧,怎么还得空去外祖母家住几日?”

曾净摇头道:“保龄侯夫人毕竟不是亲娘,若是史大姑娘执意如此,哪里管得来?”

确实,和史家相比,湘云显然更亲近疼爱自己的贾家。

姑嫂二人相视一眼,同时叹息,甚为忧心。

室内静默了片刻,都无话可说,正在这时,却见雪雁跑过来笑嘻嘻地道:“我以后再也不作践东西了,那块大红刻丝的料子我瞧了,竟真真是好料子,怪道都是进上的呢,今儿我用心给姑娘做一件褂子,姑娘进宫好穿。”

曾净和黛玉闻言大笑,倒将先前所忧抛却了。

若是别人听了黛玉原先的话,只当黛玉训斥自己,满怀愧悔,又觉得脸上不好看,偏生雪雁却不如此,她天真烂漫,听黛玉的话之后,仔细想了想,果然是自己太作践东西了,此时又看了大红刻丝的料子,更觉得后悔了,方有此言此举。

黛玉却笑道:“你只管顽去,做什么衣裳?年前我做了那么许多衣裳还没穿一遍,何必再做?再说了,正月里忌讳针线,你们也忌讳些。”

曾净点头称是,向雪雁笑道:“正是呢,咱们家开春穿的衣裳早就在残冬里做好了的,你巴巴儿地做什么?倒叫你们姑娘担忧你。你说的那料子我想起来了,你们姑娘有一套这样料子做的,明儿穿进宫便是。”

雪雁一想不错,便跑出去与人顽耍去了。

次日早起,黛玉便穿了一件大红刻丝的对襟褂子进宫,正是曾净所说的那件。

行礼拜见后,坐下还没说两句,她见俞皇后和元馨公主脸上颇有几分忧色,见到自己所赠之花插也并未如何在意,心下纳罕,也知母女二人必定心里有事,待出了俞皇后的宫殿,忙拉着元馨公主询问究竟。

若是旁人,必然不敢开口询问,毕竟是宫里的事情,哪能随便开口,然而她和元馨公主极好,许多事情并不似旁人那般避讳。

元馨公主叹了一口气,道:“母后担忧国事呢,我也很想替父皇分忧。元宵才过,年酒还没散,山东南边儿就传来消息说下了一场碗大的冰雹,足足下了半刻钟,压塌了不少房舍和庄稼,百姓和牲畜死伤无数,父皇正愁此事,母后焉能不急?”

黛玉一怔,脸上登时浮现一抹诧异之色,道:“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他们家的消息也算十分之灵通了,可是却不曾听说这件事,山东南边儿还有他们家的田庄呢,想来灾情是今儿才送到宫里的,不然外面不会没有丝毫风声。

念及于此,黛玉担忧之心陡然而起,问道:“公主打算如何替圣上和皇后娘娘分忧呢?”

元馨公主愁眉苦脸地道:“我也没有法子呢。”

她拉着黛玉到自己的住处,遣下宫娥,急切地道:“你有什么好主意没有?母后常说你是世间少有的聪明人,竟是教教我罢。”

黛玉忙笑道:“公主太过誉了,我哪里有娘娘说得那样聪明?不过,公主既然问我,我也就不推辞了。敢问公主,公主想帮圣上何事呢?可是想帮圣上筹措赈灾的银子?”她心思机敏,又常听林如海说起朝中内外诸事,如何不知每逢天灾**朝廷必缺银两赈灾,因此初闻元馨公主开口说起此消息便知长庆帝所忧。

元馨公主却是眼睛一亮,赞叹道:“怪道母后说你聪明,果然如此。”

言毕,她悄悄地道:“我常听父皇和母后说,因各处天灾**,朝廷每每赈灾,导致国库年年入不敷出,每逢祸事,总是十分辛苦。也就是说父皇极缺银子赈灾,只是这些话却不能跟别人说,只好心里暗暗着急。”虽然说后宫不可涉政,但是后宫毕竟隶属皇家,和前朝有着扯不开的联系,所以皇家公主对朝中之事并不是一无所知。

听闻元馨公主说长庆帝缺银子,缺银子却也好办,黛玉想到自己的梯己,心念一转,就已有了主意,嘴里却对元馨公主道:“若说主意,倒也有一个,只不知公主舍得不舍得。”

元馨公主道:“我之一切都是父母所赐,哪里有什么舍不得的?你且说。”

黛玉笑道:“因父母溺爱的缘故,我自小到大每年都能得些梯己银子,虽不过家中进项的牛毛之微,但积沙成塔,至今也有不少。”

她说得十分隐晦,然元馨公主十分聪明,很快就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尤其是她在说到积沙成塔的时候语气极重,登时眼睛一亮,忙道:“我也有不少梯己银子呢,册封之前我每年都有月钱,兼之册封之后每年有一千两银子的俸银,平时父皇和母后也会赏我许多,年前年后也有压岁钱,我吃穿用度都有定例,多从宫中出,自己花费极少,倒是攒下了一些,约有上万两。我立刻就把这笔银子献给父皇,以尽绵薄之力,这笔银子对于赈灾粮款来说自然不值一提,不过却是我的心意。”

黛玉见元馨公主并没有十分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她从小就听说林如海从盐商手中筹措建立行宫的银两,虽然事情不同,但是方法都可以一样使用,林如海可以用此名义,自己却不能,为免皇家忌讳。

想到素日父亲所教,黛玉不禁想起父亲离京已久,消息不通,不知身体如何了。

心头思念闪过,黛玉重新按捺下去,先顾眼下,有了元馨公主先出银那就另当别论了,遂笑道:“公主如此深明大义,甘为百姓捐献俸禄所得,身为臣下之女,怎能不效仿公主之大义?因此,我也愿意拿出八千两银子随公主捐献于民。”

她手里拥有的金银可比元馨公主多得多,不过却不能越过她,所以便开口出八千两。事实上八千两已是极多了,一品大员的俸禄一年也才一百八十两。和别人家不同,谁都知道他们林家几辈子的家业,不会怀疑她父兄的为官之道,反而是自己拿得少了才惹人怀疑。

元馨公主闻言,顿时一愣,怔怔地看着黛玉。

她可是听说了,寻常官宦人家的千金未出阁之前没有嫁妆打理,手里只有几两月钱和脂粉钱,很少有大笔银子可供应自己挥霍,八成都是婚后有了嫁妆铺子田庄才能自己做主,就是刘清然那样受宠,打扮得那样光鲜,实际上手里也是没钱的。黛玉竟然出了八千两,难怪人人都说林如海和贾敏出了名的溺爱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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