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身为谏议大夫,是该有个态度才对。”童子仍心中不忿,“小惩大诫,给先生长个记性罢了。”
白泽右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看着弟子脸上酷肖自己幼时的倔强神色,终究却是没舍得打下去,心中哭笑不得。
古往今来,哪有给先生惩戒的弟子?
“扶苏公子仁厚,所推新法旨在轻刑,自然是好事,先生当然赞同。”
此言一出,方才还一脸愤慨的童子立刻就换上了讨好的笑容,“先生,疼吗?”
废话,我咬你一口你疼吗?
“不疼。”白泽扯着嘴做出一个笑容,放下方才挽起的右袖将牙印重新盖住,“只是如今提出,王上未必会同意。”
“为何?是新法不好吗?”
“新法自然是好的,而且放在长远来看,不失为治国的一剂良方。”白泽抚摸着童子的脑袋,在他疑惑的眼神中为其继续解惑,“只是此时却不会被王上所喜。
“单就城旦舂缩短刑期,刑期已满之人可获释放一条来说。如果推行开来,仅此一条,就会令隐官署(负责安排罪徒劳作的部门)至少短出来五万劳力的缺额。若再算上其他几条,这个缺额必会是一个极大的数字。
“长期来看,仍未释放的刑徒,以及未来也会补充进来的刑徒会为了可能的减刑更为积极地劳作,或许几年之后就有望追赶甚至超越如今的劳力。
“但这需要时间,而且时间不会太短。如今,王上即将在这一片北坂之上兴建宫殿,”童子顺着白泽的手指看向方才经过的竹林,听着先生的解释缓缓点头,“不仅如此,刑徒的劳力要维持征战所用,怎么可能会允许其出现多年的空缺呢?”
童子虽然是扶苏的死忠支持者,但也无法反驳先生的判断。
咱大昭的王上,可从来不是以耐心而闻名海内的。
更何况当日殿上奏对,王上可是未发一言的。照理说,公子在辩论上大获全胜,若王上有意新法,正该趁机推行才是。
此外,一向“忠君”的相邦大人,可也同样对此未置一词的。
这不能不让童子为之愁眉苦脸。
童子十分忧愁,为偶像可能的失败抓耳挠腮,“那公子为何还要选在此时推行新法?糟了,我早就说先生应当放下所谓名士架子的,这下可好,没人给公子出主意,以至……”
童子还未说完,就感到脑袋一沉,却是被自家先生的大手压住了。
白泽用手压着弟子,笑言道:“公子身边智谋之士何其多,哪用得着我多事?再者公子本身也是智计百出之人,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关节,你真是杞人忧天。”
童子一听公子早有准备,立刻转忧为喜,“那公子必是有所谋划的,想来不至有败。”
“我观公子近些年行事,往往谋定而后动,若非有极大胜机,很少会主动出击。”
偶像被夸,童子如嚼蜜糖,甜得笑开了花,“先生眼光还是有的。”
白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只是公子不会败而已,未必新法不会。”
童子先是不解其意,想透之后气得横眉倒数,“先生总将人心想得太坏,公子岂是那等搏虚名之人?”
临近咸阳,路上行人渐渐密集,白泽不愿多言,只笑笑改了话题,“春笋当如何分?”
童子心性不定,方才那点不快立刻就放下了,全副身心都被篓中的春笋引了走。
白泽看着面色变化如六月天的童子,笑容越发清淡。
非是先生总将人心看坏。
而是人心总是如此啊。